阿弗萝蒂特剧院的经理名叫埃尔巴特里，四十多岁，个子矮小，身材结实，头发是棕色的，两鬓已经泛白，十分浓密的眉毛和挺拔厚实的鼻子说明这个人是个性格有些固执的人，不过他那双棕褐色的、眼窝深陷的眼睛却破坏了他给人的这种印象，因为他在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容易显现出一种脆弱的神经质感觉，这使得他气质有点复杂，他进了贵宾室后首先看了一眼阿洛伊修斯迈锡尼，似乎想从他那得到什么确定的保证一样，随即向威廉利普顿走过来。这个人从五官的特征上也许看不出什么，但是威廉利普顿确定他是阿拉伯人的后代。“这是联邦安全局的利普顿中校。”阿洛伊修斯迈锡尼从吧台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埃尔巴特里再度用那双有点神经质而且忧郁的眼睛看了眼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这才伸出手来与威廉利普顿握手，从握手的力道、方式以及时间长短上能够推出一个人性格的大致类型，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威廉利普顿从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立即察觉到了这一点，埃尔巴特里毕竟没有他的年轻老板这么强势，性格温吞了很多，而且并不擅长处理突发状况。“您是剧院的经理，那么我想您对于安东尼伊万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知道点什么吧？”威廉利普顿翻开了那台掌上电脑，做出一副标准的准备录口供的姿态，埃尔巴特里显然被他这个举动惊吓到了，因为他这个举动显然是直接将埃尔巴特里当做嫌疑人了，埃尔巴特里结结巴巴地说道：“请您、请您先等一等——”威廉利普顿挑起了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又了然地地等着，一副‘在我面前就不必说谎了’的样子，不过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显然对他这根安全局老姜的手段和本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脸上出现好笑的表情，但是他也并不想为自己的下属解围，反而悠闲地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内，那姿态就是准备好要洗耳恭听可。“我想你可以先坐下来，等着想好后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当然，你也可以先考虑给你的律师通话。”威廉利普顿指了指弧形的沙发，然后自己也走过去坐了下来，他的表现充满了支配欲，这是他从其他的刑侦科前辈手里学来的，让自己显得好像除了其中少数的一些细节外没有不知道的了，如果一开始只用咨询一样的语气问问题，得到精确答案的比率就是降低不少。“利普顿中校，你似乎吓到了我的员工。”阿洛伊修斯迈锡尼笑着看了埃尔巴特里看了一眼，总算说了句不再让他紧张的话：“埃尔，你只管说出你知道的就行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利普顿中校只不过稍稍展示了他的幽默感而已？我想这里的座位肯定比安全局内的椅子舒服得多了，你为什么不坐下试试呢？”埃尔巴特里像是做工不够精良的机器人一样关节僵硬地坐下，后背直挺挺的，本来就看不出什么血色的脸没有了任何血色。
“告诉我，为什么安东尼伊万斯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说这里星期天几乎所有员工都不上班，听听吧，他们几乎都不上班。”威廉利普顿刻意加重了‘几乎’这个词，冷翠绿色的眼睛没有表情地看着埃尔巴特里。“你得把今天还在上班的人的名单提供出来。”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自己也快对埃尔巴特里那副呆滞的像白天见了幽灵的表情有点不耐烦起来，语速比原来更快了一些，“希望这个不会成为我被人控告虐待员工的证据。”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看了眼威廉利普顿。埃尔巴特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口袋里的电脑拿出，打开，然后交给了威廉利普顿，后者在桌面的一个小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份排班表，今天上班的只有五个人，一个音效师、一个电力工程师和三个清洁人员。“埃尔，这就是你对顾客投诉的处理方式？星期一的时候就有人投诉说她头顶上的那盏灯有点忽明忽暗的，这严重影响到她的心情，而星期二那天有个挑剔的顾客认为音效差，让他觉得自己为那张入场券付的费用太高了，瞧瞧，星期天的时候音效师和电力工程师才出现吗？”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显然也是个挑剔的上司，看到那张排班表后他立即就发了个有点幽默的牢骚，根本就当威廉利普顿不存在一样，这让威廉觉得自己的工作几乎被冒犯了。不过他尽量当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是个属于臆想中的干扰，耐心地将这个表格传到了自己的电脑里，然后动用这台电脑上独有的搜索引擎，很快从安全局的数据库里将那几个人的资料都调了出来，不过他当然没让阿洛伊修斯迈锡尼看到这个。
“那么今天您自己在什么地方？”威廉利普顿迅速浏览完了这些，然后问埃尔巴特里。“家里。”埃尔巴特里似乎也知道现在自己需要用简洁的语言将自己的行踪交代清楚，“我的邻居可以为我作证，因为我一整个下午，不，一整个白天都在院子里，就算中间有离开，那也不会超过半小时。”他说完了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好像就算威廉利普顿不相信他也没多大关系，但是他的老板得相信他。
“好了，我想我今天问到这个地方了，不过——”威廉利普顿听他说完随即就站了起来，面对着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您能告诉我那被人投诉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阿洛伊修斯迈锡尼知道他是想看剧院内部的那盏灯以及出了问题的声音设备，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地点了点头：“那么，利普顿中校，请跟我来吧。”他冲着埃尔巴特里咧了咧嘴，“埃尔，我想你可以走了吧？”他问完了这句话，特意看了眼威廉利普顿，后者没有做声，点了点头，然后埃尔巴特里就犹犹豫豫地转身走出了贵宾室。
“请跟我来，甚至到现在这两份投诉的纸质材料还在我的办公桌上。”阿洛伊修斯迈锡尼似乎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两个看起来不怎么重要的投诉一样，关于这一点威廉利普顿不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个剧院简直能赶上一个超大型体育馆，阿洛伊修斯迈锡尼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这家剧院的概况，例如它满座时能塞得下两万人，拥有二十一个贵宾休息室，这可以让不少人能够在剧幕间得到休息。“我很想知道那间‘死神贵宾室’会不会经常空着。”威廉利普顿微微笑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二十一个贵宾室，因为大塔罗牌正好是二十一张牌，他虽然对于凭借纸牌占卜命运的方式不屑一顾，但是却多少知道一些，而那个‘审判’恰好是其中一张牌。“刚好相反，很多具有冒险精神的年轻人会争相走进它——我想幸好安东尼伊万斯不是死在这间贵宾室，否则会有神学家认为我的剧院被诅咒了。”阿洛伊修斯迈锡尼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回答道，他说着推开了最底层的一扇门，这扇门外七八米远的地方正好是中间的舞台，现在它上面看不到任何背景，空荡荡的，舞台上方的巨大吊灯在黑暗里闪着微光，凸显出它们的一小部分弧形边缘，威廉利普顿慢慢地走近了这个有四个贵宾室面积大的舞台，仰头向上看去，那个透明的与舞台差不多大的圆形穹顶正悬在他头顶七八十米的地方，时时可以看到星际航班尾巴上的红灯闪烁而过，一排排就像金色花瓣一样紧紧围着舞台渐渐向上延伸开的座位冷冷地俯视着他，现在这里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他也能从中感觉到巨大的压迫力，这个剧院总体上来说就向一个气室向下直立着的、被压扁了巨大蛋壳，看得出剧院的设计师是个保守派，力图让剧院从外观上都给人相当稳固的感觉。这个巨大的金色蛋壳几乎成为了奥尔良市的标志建筑，经常成为总统竞选者发表竞选演说的第一站，不过威廉利普顿怀疑那些热情洋溢的演说会不会因为声音太高而将那个穹顶给震破。
“请这边走。”阿洛伊修斯迈锡尼对他的神色并不陌生，就算是经常来剧院看演出的人也未必体会过站在舞台中央看四周时的无助感，不过他自己因为来的次数太多，所以都没什么感觉了，所以他很快地走过了舞台中央，打开了斜对面的一扇门，这扇门上面正是最矮的一排座位。“电力设备和灯光音效设备在这下面。”阿洛伊修斯说着伸手将里面的灯打开，一条暗金色的走廊被微弱的灯光照亮，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威廉利普顿跟在阿洛伊修斯后面安静地走着，这个剧院通常充斥着嘈杂，这时却异常地宁静。
那扇门里是个大约三十坪的空间，虽然很宽阔，但是因为天花板太低而显得压抑，而且灯光暗淡，四周摆满了一圈办公桌和百来台电脑，现在一切都是用电脑通过拟人化软件控制的，所以已经看不到那些复杂笨重的监控仪器，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打开了最角落的一台电脑，随即整整一面墙都亮了起来，成为巨大的显示屏幕，由四十多个不同角度的镜头组成，这个时候正对准了剧院内的黑暗空间，一切都是模糊的，然而剧院穹顶四周的所有灯几乎是在瞬间全亮了，照得满场仿佛被堵上了一层钻石黄金涂料，华丽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随着灯光，好像立即就要腾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口哨。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有点得意地在这面巨大的屏幕上扫了一圈，笑了：“看起来灯光似乎已经被修好了，但是不知道声音效果怎么样？”威廉利普顿没有去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问道：“既然在您看来灯光已经没有问题了，那么请检查一下声音的效果吧。”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耸肩，随即打开了邻近的另一台电脑，然后让威廉利普顿自己看，也许能够确定音效是否有问题既不是他这个老板，也不是音效师，而是他这个安全局的钦差大臣。
“所有数据都在正常的范围内，几乎国内所有的剧院都内授权运用这一款软件，要么就是音效师已经将问题解决了，要么就是那位投诉的顾客那时只不过心情不是太好而已。”阿洛伊修斯将‘音效数据标准’这一款文件调出来给他看，一面解释道，而且这款软件界面上呈现深蓝色，说明完全没有可争议的地方。
威廉利普顿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告诉阿洛伊修斯迈锡尼他想拷贝一份音效数据标准回去给局里的技术人员参考分析，这一点阿洛伊修斯没有反对，不过依然觉得好奇，因为威廉利普顿似乎显得心不在焉。
“最后，我还想到各个贵宾室去看看。”威廉利普顿小心地将电脑折叠好放进口袋里，这才随意地提起了这个话题，阿洛伊修斯迈锡尼目不转定地看了他三秒，随即点头：“好的，您想看多久都行。”
十五分钟后威廉利普顿重新走进了那个审判者贵宾室，而且他不再看别的，直奔那个吧台以及后面的酒柜，他完全记得刚才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拿起了瓶什么酒，他在后者惊奇的目光中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翻过来看瓶底凹进去的地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智能放大镜，将焦距调在十倍上，仔细地查看——通常十倍焦距都被用来查看宝石内部是否有裂纹，当然，这种焦距在查看水晶内部裂纹上也同样适用，看完了威廉利普顿已经能够得出一点结论，然后看着站在贵宾室中央的阿洛伊修斯迈锡尼问：“我想问一下，您刚才是不是同样在这上面看到了裂纹？”他一面说，一面已经放下了这瓶红酒，接着去查看另一瓶酒的瓶底。“我的手上并没有放大镜，中校。”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耸肩，但是并没有否认刚才他的确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会带着一副放大镜出现在现场罢了。”威廉利普顿转眼之间已经看完了十几瓶酒的瓶底，然后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您对于水晶里为什么出现很多密集的裂纹原因有什么看法？”威廉利普顿看着阿洛伊修斯迈锡尼那副漂亮的金丝眼镜，一面似乎毫不在意地问。
“这里的温度通常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那些裂纹不太可能是因为气温突然下降造成的，但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会造成这个——您知道，无论是单晶体或者复合晶体，内部的空隙、包裹体或者裂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温度变化才出现的。”阿洛修斯迈锡尼的家族产业也包括一条从天然宝石的开采到成品出售的生产线，所以他对于威廉利普顿的问题做出了个相当专业的回答。
“那您是否可以告诉我，这里除了您的酒瓶外，还有什么东西是水晶质材的吗？”威廉利普顿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随即又问了个更加不相关的问题。“我想没有了，因为我认为无论酒柜、吊灯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还是质量轻一点比较好，所有基本上都用有机玻璃代替了水晶。”他说着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难道您说的这个？”
“现在无论仿生即使多么发达，但是记忆芯片却仍是硅晶片。”威廉利普顿似乎有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东西至少与水晶非常相似。”
阿洛伊修斯迈锡尼右手一只按在自己后脑上，好像担心威廉利普顿要扑上来挖走自己脑袋里的记忆芯片一样，蓝紫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利普顿中校，您的话我不是太明白。”
威廉利普顿却不理他，将手里的东西收进了口袋：“打扰您这么久，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不过我想如果您的剧院明天还有演出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这里作为犯罪现场，最近几天会不断有人来勘查的。”
阿洛伊修斯迈锡尼放下了自己的手，似乎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要认真地考虑演出的问题，不过威廉利普顿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这家剧院以其悠久的历史而著称，加上作为奥尔良市的标志，即使那些观众们的门票因此而作废，他们也许都不会有太多牢骚的，当然偶尔投诉的人除外。他站在那里，等着，希望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说出的话不要和他的预想差得太远。
“我想这个没问题，也许我可以让我的所有员工带薪休假一周，这会让他们乐疯了的。”阿洛伊修斯迈锡尼至少比威廉利普顿所认为的要爽快得多，他的眉头很快就重新舒展了开来，看起来带薪休假对于他自己来说也相当地有吸引力，他向威廉利普顿笑了笑，表示他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既然您没有更多的事了，那么我送您出去吧。”
“麻烦您了，迈锡尼先生，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威廉利普顿笑笑，率先向贵宾室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