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子比她更着急,已抢着问道:‘梳妆匣子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道:‘火炉里有梳妆匣,就表示必定有一双男女时常在这里相会,我本
来以为是另外两个人,但她们身上的香气却和这匣子里的花粉不同。’
他没有说出薛红红和花金弓的名字,因为他从不愿伤害到别人,但这时左明珠的脸已红
了。
小秃子瞟了她一眼,忍不住又道:‘你听我一说……’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听你一说,就猜出其中有一人必是薛公子,但是薛公子
的……的“朋友”是谁?我还是猜不出。’
他这‘朋友’两字倒用得妙极,薛斌的脸也红了。
楚留香道:‘我本来以为是石大姑娘,直等我见到这位倚剑的兄弟时,才知道我想错了
。’
倚剑垂下了头,眼泪已快流下来。
楚留香又道:‘于是我更奇怪了,石大姑娘既然和薛公子全无关系,薛公子为何会对她
的病情那么关心?又为何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他甚至宁愿被绣云姑娘误会,也不愿辩白
,反而想将错就错……所以我想这其中必定有绝大的隐秘,否则任何人都不愿背这种冤名的
。’
石绣云狠狠瞪了薛斌一眼,自己的脸也红了。
楚留香道:‘我想这秘密必定和石大姑娘之“死”有关,所以,我不惜挖坟开棺,也要
查明究竟,谁知……’
小秃子抢着道:‘谁知石大姑娘也没有死,棺材里只不过是些砖头而已。’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石大姑娘倒的确是死了。’
小秃子眼睛发直,道:‘那么……她的尸身又怎会变成砖头呢?’
楚留香道:‘因为她的尸身已被人借走。’
他不让小秃子说话,已接着道:‘就因为薛公子要借她的尸身,所以才那么关心她的病
情,就因为封棺的人是她的二叔,所以薛公子才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
小秃子抢着道:‘可是……可是薛公子要石大姑娘的死尸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越听越胡涂了。
楚留香道:‘只因薛公子要用石大姑娘的尸体,来扮成施茵姑娘的尸体,让别人都以为
施姑娘真的已死了。’
他叹息接道:‘石大姑娘的身材、面容也许本就有几分和施姑娘相似,何况,人死后面
容有些改变,任何人也都不会对死尸看得太仔细的,装扮得虽然不太像,也必定可以混过去
,更何况梁妈也参与了这秘密。’
梁妈的头也低下来。
小秃子摸着秃头,道:‘可是……施姑娘又是为了什么要装死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施茵若是没有死,左明珠又怎能扮得出“借尸还魂”的把戏。’
小秃子苦笑道:‘我简直越听越胡涂了,左姑娘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件事看来的确很复杂,其实却很简单,因为这其中最大
的关键,只不过是个“情”字。’
他的目光自左明珠面上扫过,停留在薛斌面上,微笑着道:‘左明珠自幼就被许配给丁
家
的公子,这本是一段门当户对的良缘,只可惜她偏偏遇见了薛斌,又偏偏对他有了情意。’
小秃子道:‘但薛家和左家岂非本是生冤家活对头么?’
楚留香道:‘不错,左明珠见到薛公子时,只怕也知道自己是绝不该爱上他的,只不过
“情”之一字最是微妙,非但别人无法勉强,就连自己也往往会控制不住,有时你虽然明知
自己不该爱上某一个人,却偏偏会不由自主的爱上了他。’
石绣云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常听说过一个人若坠入了情网,往往就会变成瞎子。
’
楚留香温柔的瞧了她一眼,道:‘有些人虽然本愿变成瞎子,但世上却还是有许多人
要令他的眼睛不得不睁开来。’
他目光回到左明珠和薛斌身上,接着道:‘左明珠和薛公子虽然相爱极深,但也知道两
人是永无可能结合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会双双自杀殉情……’
石绣云茫然凝注着烛光,喃喃道:‘这法子太笨了。’
楚留香道:‘这自然是弱者所为……’
石绣云忽然抬起头,道:‘若换了是我,我也许会……会私奔。’
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话未说完,脸已红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柔声道:‘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因为他们明知左、薛两家是世仇,
他们若是私奔了,两家的仇恨也许会因此而结得更深……’
他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两家的生死决斗已近在眼前,他们私奔之后,若是知道自
己的父兄已被对方所杀,又怎能于心无疚?’
石绣云黯然点了点头,幽幽道:‘不错,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楚留香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非但不是弱者,也不是笨人,他们在无可奈何之中,竟想
出一个最荒唐,但却又是最奇妙的法子,那就是……’
小秃子忍不住抢着道:‘借尸还魂!’
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借尸还魂!’
他以赞许的目光瞧了左明珠一眼,接着道:‘左明珠若真借了施茵的魂而复活,那么左
明珠已变成了施茵,施茵本是薛斌未过门的妻子,自然应该嫁薛斌,左二爷无法反对,薛大
侠也不能不接受。’
小秃子道:‘施举人和花金弓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花金弓本意只是想和薛大侠多拉拢一层关系,见到明明已死了的女
儿又“复活”,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反对呢?’
小秃子点头笑道:‘好极了。’
楚留香道:‘最妙的是,施茵“借”了左明珠的躯壳,左明珠又“借”了施茵的“魂”
,左明珠和施茵事实上已变成一个人,这个人嫁给薛斌后,那么左二爷就变成了薛斌的岳父
大人,也就变成了薛大侠的儿女亲家……’
小秃子抢着道:‘因为无论怎么说,薛大侠的媳妇至少有一半是左庄主的女儿,两人心
里头纵然不愿意,可也没法子不承认。’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时两人即使还有决斗之心,只怕也狠不下心来了,因为
全家的仇恨毕竟已很遥远。’
小秃子拍手笑道:‘这法子真妙极了……’
小麻子忽然道:‘但也荒唐极了,若换了是我,就一定不相信。’
楚留香道:‘不错,所以他们的计划必须周密,实行起来更要做得天衣无缝,那么别人
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了。’
他接着道:‘要实行这计划,第一,自然是要得到施茵的同意,要施茵肯装死。’
小秃子又抢着道:‘施姑娘自然不会反对的,因为她也另有心上人,本来就不肯嫁给薛
公子的。’
楚留香含笑道:‘正是如此,我听说施姑娘所用花粉俱是一位叶公子自京城带来时,已
有了怀疑,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施姑娘是在诈死逃婚。’
小秃子道:‘所以就要我们去调查叶盛兰这个人。’
楚留香道:‘不错,我等见到他们两位时,这件事就已完全水落石出了。’
他接着道:‘我不妨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说一次!’
‘左明珠和施茵早已约好了“死”的时辰,所以那边施茵一“死”,左明珠在这边就“
复活”了。
施茵自然早已将自己“死”时所穿的衣着和屋子里的陈设全都告诉了左明珠,所以左明
珠“复活”后才能说得分毫不差。
为了施茵要装死,所以,必需要借一个人的尸身,恰巧那时石大姑娘已病危,所以薛
公子就选上了她。
薛公子买通了石大姑娘的二叔,在人死时将她的尸身掉包换走,改扮后送到施茵的闺房
里,将活的施茵换出来。
梁妈对施茵爱如己出,一心只希望她能幸福,这件事若没有梁妈成全,就根本做不成了
。’
说到这里,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就是要将时间拿捏
得分毫不差,其余的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之处。’
小麻子也长长吐出口气,笑道:‘听你这么样一说,这件事倒真的像是简单得很,只不
过你若不说,我是一辈子也想不通的。’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已想通了么?’
小麻子道:‘还有一点想不通。’
楚留香道:‘哦?’
小麻子道:‘左姑娘既然根本没有死,左二爷怎会相信她死了呢?’
楚留香道:‘这自然因为左姑娘早已将那些名医全都买通,若是找十位名医都诊断你已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时,只怕连你自己都会认为自己死定了,何况……’
他忽然向窗外笑了笑,道:‘何况那其中还有位张简斋先生,张老先生下的诊断,又有
谁能不信,张老先生若是说一个人死了,谁敢相信那人还能活得成?’
只听窗外一人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极了,只不过我老头子既然号称百病皆治,还
怎能不治治人家的相思病,所以这次也只好老下脸来骗一次人了。’
长笑声中,张简斋也推门而入。
左明珠、薛斌、施茵、叶盛兰四个人立刻一齐拜倒。
楚留香也长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
张简斋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香帅日后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来找老夫。’
楚留香笑道:‘那是万万忘不了的。’
张简斋笑瞇瞇道:‘可惜的是,若有谁家的少女为香帅得了相思病,老夫只怕也治不了
,若说香帅为谁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只怕天下再也无人相信。’
楚留香笑而不语,因为他发现石绣云正在盯着他。
张简斋扶起了左明珠,含笑道:‘老夫这次答应相助,除了感于你们的痴情外,实在觉
得你们的计划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确可算是天衣无缝,只可惜你们为何不迟不早,偏要等
到香帅来时才实行,难道你们想自找麻烦不成。’
左明珠红着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原因我倒知道。’
张简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们就是要等我来,好教我去做他们的说客,因为我既亲眼见到此事,
就不能不管,谁都知道我是个最好管闲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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