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云凡稍作思量，男人之间虽然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可是当着自己的小舅子承认有其他的女人，总是有些不妥，他淡笑着不作回应，而这个不回应大概就是最好的答案。
闵卓心领神会，他明白，如果外面的女人为狄云凡生了孩子，那姐姐在狄家的地位肯定受动摇的。狄云凡是很懂得他们这种家庭中的婚姻规则，他是不会拿离婚开玩笑，毕竟这不只是一桩婚姻那么简单，首先狄兆德那一关就很难通过，这大概也是他们选择找人代孕的原因吧。
“有的女人只能做情人，这你应该懂的。”狄云凡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闵卓开着车子，一路上都在回想着闵乔与狄云凡，那些片断很凌乱，几乎已经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闵卓才知道自己对家人的确少了许多关心。
自从成年以后，闵卓凭借着高智商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也因此变得绝狠，那些无情的辩护，那些他定义为挑战的案件，都让他失去了一种最初的本性，包括对家人的关心，是的，他关心过他的家人么？他年过六十还拼杀在商场的父亲，他为了爱情飘在海外的兄长，他性格变异的姐姐，还有那个在美国的妹妹，他们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些他都没有去认真想过。
“闵卓？”牟馨被来自门口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经会主动去叫他的名字，过去她是不会理会他的，即使是看到了，也不会主动招呼。
“哦，是我。”闵卓很自然地回应。
牟馨下楼来煮咖啡，看到闵卓后，有些尴尬地问了一句：“我刚刚煮了咖啡，你要来一杯吗？”
“要，当然要。”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回，牟馨居然会这样和他说话，他心里带着点小小的戏谑，脸上惊讶的表情十分夸张。
牟馨见他那副样子，真有些后悔，不过想想昨晚的法国大餐，抿紧了嘴唇，又转回厨房帮他也倒了一杯。
闵卓走进客厅，牟馨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进来，在这微凉的秋夜，一股莫名的温暖袭涌上来，心也跟着颤抖了。
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拉起唇角：“不错。”
牟馨不以为然的轻淡笑容，看在闵卓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那股不可一世的冷傲，这算不算变化？他心底问了一句，可眼中带着心事的模样，牟馨轻易地看到了，虽然她并不想关心他，可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作祟，还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有心事？”
“没有啊。”闵卓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闵卓又喝了一口咖啡，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是姐姐有事。”闵卓还是开了口，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而且是对牟馨，这种信任来自何处，他自己都不清楚。
牟馨听说是闵乔的事，颇有些不想探讨，那个女人给她的印象并不好。
“她……她今天对我说，她没有生育能力，恐怕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小孩了。”闵卓迟疑着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让牟馨挑眸，疑惑的眼神投向闵卓，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闵卓倔强的性格很少妥协，也很少这样对别人倾诉，而此刻他确实很想说出来。他慢条斯理继续说道：“他们决定找个代孕妈妈，生一个有狄家血脉的孩子，让我帮他们准备一份代孕合同。”闵卓垂头看着那杯浓郁的咖啡，停了下来。
“然后呢？”牟馨看到他脸上那抹伤感，以前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东西。
闵卓微微扬起嘴角，笑容十分苦涩：“我突然发现他们的婚姻可能比我们还糟糕。”
牟馨正举到唇边的咖啡杯，蓦然停了下来：“我们的婚姻很糟糕吗？”那双无邪而清澈的眸子，已经不再含着冰霜，看得闵卓心动，心动，他大概是心动了，他本是要把她当成妹妹的，可是，他觉得那感觉好像已经超越了，仅仅这几天的时间？
感觉就是一种微妙的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这是不是能解释呢？而过去的种种，其实也都是他自己不断地在提醒自己不要去爱她，不要对她有感觉，不是么？
闵卓挥走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定是被姐姐的事搞晕了头，他再次为自己开脱。
闵卓觉得眼前这个小女人真的很聪明，这句反问，问得他无语，如何说他们的婚姻是糟糕的？他们按着当初约定好的程序履行得很好，不是么？
“好吧，是我说错了。我是说他们的起点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他们最起码……最起码曾有过夫妻之实。”
牟馨听到这里垂下眼眸，虽然都是成年人不会刻意去回避这个话题，但这样直白的谈论，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不自然。
闵卓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继续他的话题：“我觉得有过那样的亲密之后，人与人间的感情不同了，可是他们之间那种冷漠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可怕。”
“家庭冷暴力？”牟馨淡然地说。
闵卓听了移目看她：“对，你说对了，就是家庭冷暴力，怎么我没想到这个词。”
牟馨斜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律师。”
“啊？”闵卓一脸的不服输：“这，这和我是律师并没有关系，往往人本能地不想去接受自己不愿承认的事情，我根本就没去想过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姐姐的婚姻。”
牟馨并不想和他继续争论，严肃地说：“既然是他们已经决定的事情了，你又为什么纠结呢？他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维能力，有自己的判断不是吗？”两双眸子交错，彼此对视，牟馨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是喜欢？是欣赏？还是……
而闵卓也从牟馨的眼中看到了清然，看到了无争，看到了最深处的纯净，他从未想过他们这样的家庭中她还能保有那种纯净的东西。
闵卓皱了皱眉头：“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职，对这个家，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曾真正关心过。这些年，我快活着，却不知家人的痛苦，这让我很自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没有了那种骄傲。牟馨看在眼里，并没有去取笑，或者伺机打击他，而是有了些许的同情。
是啊，往往骄傲的人心灵深处有他们最害怕的柔弱，不想任何人去触碰，之所以保持着冷酷与强势，不就是保护自己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经吗？
“我们这样的家庭，的确要少了一些亲情，我二哥至今都不想回来，我一直在想他难道真的不想我们吗？”牟馨受感染地低声轻诉，两个人不知不觉被心事萦绕。
他们的确没有想过此刻这个问题，这些年，在他们心中大概只有自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闵卓酷爱买房子，到处都有他的脚印，只要他喜欢，从国内买到国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房子有特别的喜好，别人买房子是为了投资，而他希望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家，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是那样的缺乏安全感，他所有的强势都是为了掩盖这种心理上的缺失。
而牟馨恐怕除了妈妈就没去爱过任何人，或者姚可心算是她看得最重的一个了，要是让她再说出一个心里重要的人是谁，恐怕她是说不出来的。牟馨突然站了起来，她讨厌正视内心深处的自己：“不要想了，同样，他们也不曾关心过我们不是么？这是我们这种家庭固有的东西，难道要向每个人宣布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那些自称是草根的人不都是这样取笑我们吗？”
“这是我最无法理解的，我们的金钱也是靠我们的智慧换来的，为什么要这样仇视富人呢？如果没有我们的企业，他们到哪里打工？去哪里赚钱？我无法理解那些人的思维，这简直是荒谬。”闵卓激动地争论着：“如果今天闵氏倒闭了，有多少员工失去工作机会？他们现在的高薪是哪里来的？”
夜色沉静，闵卓和牟馨在客厅里谈了很久，他们眼中的世界，他们眼中的人性，那些很久都不曾说出来的感受，两个人一会儿争执，一会儿妥协，时光在不经意间就溜走了，他们没想到彼此对许多事情的认知都那样相近，默契的感觉让他们的心灵又走近了一步，尽管有些排斥这个突然的转变，事实却胜于雄辩，在内心深处是无法否认那感觉的。
第二天一早，秋日的晨曦照射进房间，闵卓听到楼下似乎有噪杂的人声，他很意外，这个家一直是那样安静，牟馨仿佛是一个幽灵般存在着，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响动，会是谁？
他以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一边扣着衬衫扣子，一边向外冲，而这时也碰上了牟馨走出房间，见她一脸疑色，想必也是听到了楼下的声音：是闵乔。
两个一起走下楼时，闵乔转眸望向他们：“哟，还蛮恩爱的。”
“你怎么一大早跑来？着急要合同？”闵卓故意隐去了代孕两个字，闵乔那种性格，恐怕好心也会被误解的。
闵乔说：“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啊？！”闵卓闻言，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不欢迎，绝对不欢迎！闵卓在心里呐喊，可他的嘴半张着，依他的性格，他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可现在不同，昨天闵乔说了她的事，她可悲的婚姻，他昨天还在检讨着自己不够关心姐姐，不够关心家人，声讨着人间的无情，难道现在他还是要按着过去的方式做么？他不是要改变么？
“你这是离家出走么？”闵卓实在是无奈，他知道闵乔不回闵家的原因，她是不想和吕静淑共处一室，不过她就没其他地方去了么？
事实上，昨天狄云凡回去后和闵乔发生了争执，狄云凡不过是为了维护一个面子，才没有在闵卓面前表露出什么，他的哪一个情妇都可以给他生孩子，而闵乔刻意地为他找代孕妈妈，不就是不想让那些女人的孩子进狄家吗？
代孕就完全不同了，孩子生下来就可以归在闵乔的名下，只要做好保密工作，让闵乔出国待一段时间，带着孩子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闵乔也可以母凭子贵。
闵乔的这个提议，当初狄云凡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生气是因为闵乔擅自行动了，没有和他做最后的确认，而且还找了聪明的闵卓，虽然心底明白他和闵乔的婚姻不可能有任何改变，也不能改变，但他仍然十分讨厌她这种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全由着自己性子的行为。
两个人争吵起来，闵乔不认为自己错了，她找人调查过狄云凡，也知道他选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察觉出他的心思，所以决定尽早行动，不然，真等着那个女人大着肚子来找她了，她会很被动，六年了，她没有时间再耗下去。
狄云凡是为了他在狄家的地位，在闵氏的地位，他知道闵浩在国外，不受闵耀荣重视，而闵卓又不管闵氏的事情，独立法律界，闵婷算来算去也是个庶出，闵乔在闵家也就有了那么一席之地。狄云凡的目光不会那么短浅，闵氏他必须分一杯羹，所以他娶闵乔，这些年他无视她那些无理取闹和间歇性发疯，因为在他眼里，她只是自己的工具而已。
狄云凡把自己藏得很深，只有闵乔能看清他真实的一面，所以她发狠地恨着他。
两个人一吵，闵乔便离家出走，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只是过去她都是跑到酒店里躲上几天，而今天她选择了闵卓的家。
一颗缺少信任的心是会怀疑一切的，在她决定离家出走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闵卓和牟馨的婚姻是不是真的那么幸福？大部分姐姐都盼着弟弟能够幸福，闵乔却好像要想尽办法来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他们一定是悲剧的，这时候她的心态或者是精神已经脱离了正轨。
而此时的闵卓并不知道姐姐有这样的爱好，相反，他现在担心的是如果她真的住在这里，他和牟馨就要同房。牟馨垂眸喝粥，但他相信，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将姐姐留下来。
“我还是打电话让姐夫接你回去吧。”闵卓说着就要打电话。
“你要是想看着我跟妈那样，你就打吧。”闵乔话音未落，闵卓整个人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牟馨听了这话，心头一颤，她知道闵卓的妈妈叶青青当年是自杀的，她也相信闵乔不会自杀，她不逼得别人自杀已经算是仁慈了。
闵卓抬起头，脸上放着寒光。
一直骄纵的闵乔不由愣了一下，她有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失误，闵卓是小儿子，妈妈最疼的一个，闵卓对妈妈的感情深得多，她刚刚的话无疑是刺激到了闵卓，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果然，闵卓转身走掉，闵乔不禁在他身后喊道：“闵卓……”
看着闵卓头也不回地离去，闵乔那颗苛刻的心不知道是因为妈妈，还是因为刺伤了弟弟而难过，脸上的跋扈尽逝。
牟馨见闵卓走了，如何处理这个可怕的大姑姐，着实让她头疼。
闵卓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不会扔下麻烦的姐姐给牟馨处理，他知道他们家特殊的环境，于是，出了家门以后便打电话给保洁工人，还特意嘱咐了将房间打扫后从里面把门锁好，他很怕姐姐无事不敢的性格，难保她会进他们的房间去搜索她要的信息。
安排好了一切，他发了条信息给牟馨：我已经安排好保洁工人怎么做了，你不要担心。
牟馨看了短信后，觉得这个男人还算是有责任：“姐姐，我上班了，你随意。”她拎起公文包便向外走。
闵乔愣着，她觉得不管怎么说，牟馨也要给她安顿好了才走吧？而她居然就这样走了？
很快，闵卓请的保洁工人到了，她并不认识闵乔，但闵卓电话中的嘱咐她都记得，便也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应该是那个重要的客人，她礼貌地打着招呼，说道：“您好，闵先生让我来清扫卫生，顺便准备客房，是给您吗？”
闵乔心底有些感动，原来闵卓这小子没有不管她。那小时工便上楼去了，她按着闵卓的要求整理了闵卓和牟馨的房间，又将客房简单清扫了一下，最重要的是帮二人在那间特别的房间里放上了新的生活用品，原来的那些摆的时间太久了，早已落上了灰尘。
